5月初，閱文集團與網文作者因格式合同、網文免費政策等爭議，引起了社會各界關注，眾多網文作者甚至自發呼吁發起“五五斷更節”，引發了業界對于相關著作權合同問題的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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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臺與作者非雇傭或委托關系

雙方合同屬著作權轉讓合同

從部分網絡作家爆料的信息以及5月6日閱文集團與作家共同召開懇談會的情況來看，即使網文平臺在與作者的合同中有“聘請”字眼，他們之間建立的也不是勞務關系、委托關系，而是著作權法律關系，主要受《著作權法》調整。

《著作權法》規定的著作權合同分為著作權許可使用合同和著作權轉讓合同兩種類型。中國網絡文學的產生及20年來的發展都依靠民營資本的力量，平臺往往通過與網文作者簽署一個“大合同”，取得“會籍”，來明確雙方之間的法律關系，這個合同應該屬于著作權轉讓合同。

《著作權法》規定了著作權轉讓合同必須是書面合同，同時規定了必備條款。一份有效的著作權轉讓合同應當包含轉讓的具體權利種類，轉讓條件（如價金、對價、版稅或分成條件），交付轉讓價金的時間和方式，雙方的權利、義務和違約責任等。與此同時，平臺與作者簽訂的著作權歸屬、署名方式、運營以及收益分成等合同條款內容，必須符合《民法總則》《合同法》和《著作權法》等相關法律法規，語言表述合法、規范，符合行業慣例和公序良俗。否則，容易影響整個合同和部分條款的法律效力，更會產生版權糾紛。電子簽名和電子合同屬于書面合同。

在平臺與網文作者已經通過“大合同”或“總合同”建立了合作關系的前提下，可以就具體活動、具體創作項目等向網文作者發出要約邀請，或委托具體的網文作者創作具體的作品、完成具體的項目，并提供創作要求、創作思路、資金、技術等基礎條件。如果網文作者愿意承擔或參與，在雙方合意的基礎上簽署委托合同，或以合法的形式予以承諾，受委托創作的作品的著作權可以通過委托合同約定歸平臺（即委托人），并且平臺為此支付價金。合同未作明確約定著作權歸屬或者約定不明的，著作權屬于受托人（即創作者、網文作者）。從雙方爭議的情況來看，這次討論的焦點是平臺與所有網文作者的“大合同”。

筆者認為，即使閱文集團對于及時更新內容的簽約網文作者支付所謂的“簽到獎”，也只是一種鼓勵措施，并不能改變雙方的法律關系性質。“大合同”中因為有“聘請”之類的措辭，雙方因此就成了“雇傭關系”或勞動合同關系，這只是閱文集團單方面對法律術語、雙方關系的解讀，是沒有法律效力的，因為法律的解釋權只歸立法者所有。這一點，在5月6日召開懇談會后，閱文集團官方代表也承認“作家與閱文平臺是合作關系，不屬于勞動雇傭關系，合同中采用‘聘請’這樣的字眼系不當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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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應符合公平原則

體現網文作者真實意愿

中國網絡文學20年來走的是完全市場化、商業化的運營道路，從本質上來說，網文平臺擁有資金、技術和市場化運營等方面的優勢，這是任何一位網文作者個體所不具備的，而這也是中國網絡文學迅猛發展的主要原因。

因此，平臺的優勢和其助推網文產業繁榮發展的作用是不能被抹殺的。相對于平臺而言，個體網文作者肯定處于弱勢。即便如此，依照《民法總則》和《合同法》的精神，合同內容應當遵循公平原則、誠實信用原則，民事主體（網文平臺與作者）在簽訂合同時應當是平等的，而且應當是網文作者真實的意思表示。

平臺出于商業運營需要，通過合同約定，從網文作者處取得一定期限的著作權本無可厚非，但平臺要將作者終生加死后50年的法定版權一下子全部拿走的合同條款，引發了網文作者強烈不滿，甚至被一些網友稱為作者的“賣身契”。《著作權法》沒有對著作權轉讓合同、著作權許可使用合同的期限作限制。因此，閱文“大合同”條款看起來合法，但從公序良俗、社會公共利益角度來說，顯然不盡合理。

通常情況下，各類著作權合同都是有期限的，而且不能單純討論合同期限的長短，一定要在合同中明確約定違約責任條款。實踐中，一些網文作者由于合作不愉快或自身原因而提前結束與原來“東家”的合作，“改弦更張”的情況也不在少數。因此，筆者建議，平臺與作者的合同應該明確約定具體的權利、義務和違約責任，因為這對雙方均有所限制、約束。

另外，對于網友曝光的其他“霸王條款”，如果是平臺利用網文作者分散、沒有話語權的弱勢地位而訂立，可能屬于《合同法》所說的“顯失公平”“重大誤解”情況。在這種情況下訂立的合同，即使當初得到了作者的同意，作者也可以通過訴訟或仲裁申請撤銷。多年前，網文作者因與盛大文學格式合同中的分成比例過低產生過爭議，由于媒體曝光和有關部門介入，雙方分成比例作了相應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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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名權不能被剝奪

但可約定實現方式

現行《著作權法》允許轉讓著作權中的財產權，也就是經濟權利。署名權屬于人身權，即精神權利。不論網絡文學作品以什么形式發表，或被改編成何種形式，原作者仍然擁有署名權，署名權不能被剝奪。與署名權一樣，發表權、修改權、保護作品完整權也屬于人身權，不可以被轉讓。但作者如果沒有時間修改，可以委托、許可平臺或他人進行修改，行使修改權，可以約定修改后的作品需得到作者的認可。

至于改編權，究竟是作者改編、委托別人改編，還是委托平臺改編，在合同當中都需要有明確的約定。一般情況下，在平臺跟作者簽訂“總合同”后，涉及后續的影視劇等其他作品形式的改編，能產生較大經濟收益的行為，往往還會簽署單獨的合同或補充協議，需要在合同中明確約定怎么行使署名權、修改權、保護作品完整權。如果沒有事先約定，平臺對作品的修改、改編、演繹，甚至僅僅利用作者在市場形成的知名的署名、已有作品的人物名稱，進行與作者作品內容毫無關系的改編、演繹，署名不符合雙方合同約定，沒有作者的后續追認，都是不被允許的。合同中沒有明確約定轉讓的權利或約定不明的權利，仍然由作者行使。

簡言之，署名權、修改權、保護作品完整權等人身權屬于網文作者，不可以轉讓，但是這些權利的實現方式是可以由雙方約定的。

筆者認為，縱觀網文作者與閱文集團的合同紛爭，雖然表面上看是為了各自利益的最大化，但與網絡文學的健康可持續發展緊密相關。需要承認的是，通過簽署著作權轉讓合同，網絡文學平臺把網文作者的全部或大部分財產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由于投入人力、物力、財力而需要獲得商業回報和利潤，這是符合市場規律的。這既是網絡文學發展的現實，也是合理的商業運作手段。

但是，平臺應放下身段，傾聽作者群體呼聲，網文作者也應理性、專業、集中地表達訴求，雙方只有基于平等互利、誠信原則，相互理解，平等協商，遵守法律法規和國家政策，遵守社會公共利益和公序良俗，和諧共生，才能有利于網絡文學的健康發展。

在網絡文學發展過程中，平臺也不要忽視部分作者的優勢，在與有關機構談判網游、影視劇改編權時，可以邀請有關作者參與，同時更不能忽視網絡侵權盜版問題。平臺既然取得了網文作者的財產權，如果將維權事務甩給作者本人，顯然也是不公平的。

最近一段時間，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接到大量網文作者的求助和咨詢，希望文著協能夠出面發聲、維權。文著協愿意與有關機構、網絡作家協會一起，共同為網絡文學的健康規范發展貢獻智慧與力量。

（作者為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總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