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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 克 | 《蛋鎮詩社》:個人生命體驗與時代文化記憶融合
更新時間:2025-08-13 作者:楊 克來源:《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
朱山坡的長篇小說《蛋鎮詩社》出版,給文學界帶來了一道值得細細品味的精神盛宴。這部作品不僅以生動而幽默的筆調描繪了一段詩意盎然的青春記憶,也觸及了文學創作中虛構與現實、個體生命與時代記憶之間深刻而微妙的關系。
我與朱山坡一樣,皆為廣西人。我在廣州生活多年,見證并參與了嶺南文學與文化的交融與發展。廣西作家中,尤以北流市(縣級市)涌現出一些杰出人物,如林白、朱山坡。他們的小說往往帶有鮮明的個人生命印記和地域文化色彩。林白的《北流》等作品便有她生命的投影與烙印,這種與自身經歷緊密關聯的創作風格,也在朱山坡的《蛋鎮詩社》中清晰可見。有趣的是,相較于北流作家,廣西另一個文學重鎮河池,東西的茅盾文學獎作品《回響》,鬼子《幸福時光》,凡一平的《尋槍》《理發師》等小說,則難以覓到明顯的個人生命印記。這種鮮明的創作風格差異,對比之下頗為有趣。
《蛋鎮詩社》小說人物的原型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北流縣的“青綠石”詩社(以該縣最南端的清灣、六靖、石窩三個相鄰的鄉鎮文學愛好者為主體)。當時正值全民寫詩的熱潮,“青綠石”詩社在六靖鎮(蛋鎮的原型)掀起了純真而熱烈的文學創作浪潮,給還是初中生的朱山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為《蛋鎮詩社》的原始素材。當年詩社有一個少年是個赤腳放牛娃,滿懷詩意,從北流乘坐近十個小時的班車趕到南寧找我,說要寫詩,向我請教。這種發自生命本能的詩歌熱情令我感動,也對北流詩人有了印象。2000年前后,全國民間詩社、民間寫作再度風起云涌,朱山坡深度參與了縣城一幫伙計新搗鼓的漆詩社并成為核心成員,為他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生動的細節。我與漆詩社的創辦者交往甚多。漆詩社雖然樸素而簡陋,卻以一種真摯的文學理想凝聚了縣內外大量青年寫作者,形成了鮮明而獨特的詩歌文化現象。我曾多次參加漆詩社的華南詩歌活動,也發表過他們的作品,還專門為漆詩社(包括朱山坡)編發了小輯。
很明顯,《蛋鎮詩社》是以兩個詩社為藍本,將真實的歷史素材與文學虛構巧妙融合,通過荒誕、夸張、幽默的書寫,塑造了熱血青年的群體形象,形成了獨特的美學價值。作者以詩社成立的短暫而美好的經歷為基礎,構筑起充滿人情味與時代感的文學世界。小說主人公金光閃創辦的蛋鎮詩社,雖只存續短短五個月,卻在三十年后眾人的回憶中熠熠生輝。這種對青春與詩歌理想的追憶,不僅僅是一代人共同的精神記憶,也體現了個體生命在歷史洪流中的堅持與掙扎。
我自己主編的作品雜志社的《民間詩刊檔案》一書中就收錄了漆詩社的相關材料,包括社員的詩作、社團活動記錄、人員名單等。這些材料顯示了詩社的真實存在與活躍狀態,而小說中的蛋鎮詩社也巧妙映照了這些歷史細節,使小說獲得了一種跨越虛構與現實的特殊文學品質。這種品質,恰是文學的精髓所在:以虛構表現真實,以創造保留歷史。
從文學意義上看,《蛋鎮詩社》既具有明顯的時代性與現實性,也具有鮮明的審美價值。小說以充滿青春活力和理想主義的詩社為線索,展現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化啟蒙與個人表達自由交織的復雜時代氛圍。它不僅僅講述了一個詩社的興衰史,更深層次地表現了個人與集體、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沖突與融合。朱山坡站在蛋鎮眺望世界,面向世界寫作,完成了與世界、與時代一次精彩而深刻的對話。
更值得一提的是,朱山坡通過這部小說,完成了一次對文學史與地方文化史的深刻書寫。正如《三國演義》之于《三國志》一般,小說所創造的虛構世界,在情感與記憶的真實層面上,可能勝過嚴格歷史記述的地方志。它更細膩、更具感染力地捕捉到一個時代、一群人的精神狀態,使歷史不再是枯燥的檔案,而是鮮活的生命體驗。是的,它呈現了那個時代千千萬萬個民間詩社的共性,是一代人的精神史、心靈史和奮斗史。
幾百年后,當我們回顧文學史與文化史,《蛋鎮詩社》可能依然熠熠生輝,像一座文學紀念碑般屹立在人們的記憶中,遠遠勝過平鋪直敘的地方志或檔案材料。這便是文學獨特的價值所在:它能夠穿透歲月的屏障,保存住時代真實的情感與靈魂。
綜上所述,《蛋鎮詩社》以個人生命體驗與時代文化記憶的完美融合,構筑起一種獨特而富有張力的文學世界。這種文學創作模式,不僅為當代文學提供了有益的探索與啟示,更為未來的文學研究提供了豐富而生動的資料。小說中的詩社,不僅是一個短暫而美好的青春記憶,更是一部值得細讀與回味的詩史。因此,金光閃閃的《蛋鎮詩社》毫無疑問將成為中國文學史特別是北流地方史的重要標本。